法官自杀触痛业界 九成法官持续忧虑
南方周末 2010-4-12
■编者按
在中国,法院共分为基层法院、中级法院、高级法院和最高法院四级,基层法院主要是指几千个区县级法院。数据表明,全国80%的一审案件都由基层法院承担,它们是司法定纷止争的第一站。然而,基层法院因处于最低层级而难被关注,又因最直面社会矛盾而劳碌无常。这是中国法院系统最庞大、最平凡的一个群体,也是最不被了解、最不堪重负的一个群体。湖南湘潭岳塘区法官留下遗书“压力太大”后选择了自杀,“法官”这个被世俗视为特权阶层的群体,到底有着怎样的不堪承受?我们借这组报道为读者客观呈现中国基层法官真实的生存状况,也希望社会公众能参与这一话题,如何认识和正视法官这一重要而特殊的职业,如何回归司法的权威与法官的尊严。
□本报记者覃爱玲发自湖南湘潭
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区法院的法官刘立明去世了。3月18日,这名普通法官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悬挂在租住的房间内,离开了这个他曾经活得颇为精彩的世界。 在刘立明租住的湘潭市岳塘区五里堆街道金耐村,邻居刘胜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刘立明在遗书最后几行写道,“工作压力大,很累,不如死了算了,再见!”今年38岁的刘立明被同事评价为“很聪明”。他中专毕业后去学校教书,26岁即担任湘潭下属湘乡县泉塘中学的校长。据报道,刘立明后来通过自学法律,参加公务员考试考入岳塘区人民法院。
当地一位律师向本报记者透露,“听说直接原因是一个案子被发回重审了,压力很大。”
一位与岳塘法院有过接触的律师在博客中猜测,刘立明有两个案子被中级法院发回重审,“不知道法院内部的绩效评定如何?大概也是调解率、上诉率、发回重审率、维持原判率这些指标吧。发回重审是比较严重的绩效考核,一般发回重审的应该不多,居然还发回两个,真是叫人不要过年了。”本报记者通过多个渠道联系到岳塘区法官,他们都表示“不方便说话”。而岳塘区法院也拒绝了记者的采访。据说,事情发生后,院里开了会,院长对大家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一位刘立明的同事对本报记者说,刘之死应该是“一时想不开”。这位邹姓法官称,她和刘立明共事时间较长,在单位同事里算关系不错,有时还一起出差。她认为外面的很多猜测都是没有根据的。在她看来,刘立明对法律本身很有热情,有理想主义气质,不是会很介意“租住房”这种物质条件的。
在这位同事眼中,刘立明比较追求完美,对生活充满热情、很讲究生活品质,和同事关系都不错。他的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得体,不抽烟不嚼槟榔,很帅气,“像韩国明星”。这位法官说,刘立明家里还放着跑步机,“如果他是个女的,一定会去练瑜伽”。有空的时候,还经常上淘宝购物。
邹法官告诉记者,刘立明应该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到法院后,也按期地升任了助理审判员、审判员。至于刘立明是否有抑郁症,她说以前并不知道,“这个应该是个人隐私”。
然而,刘立明的死仍然给周遭的同行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他们以自身体会更愿意推测,正如他的遗言所示,刘立明死于“压力”。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湘潭雨湖区法院法官向记者描述了基层法官的艰辛之处。据他介绍,中级法院过于严密细化的数据,比如上访率、息诉率、上诉率、发回重审这些指标来考核他们的工作,这让法官常常喘不过起来。
另外,法官的收入太低,作为基层院能提供的办案经费十分有限,很多时候去外地调查还要接受律师的接待,很没有尊严感。
这位法官表示,他认识的当地基层青年法官“普遍处于抑郁状态”。不少人想走,考虑留下的,是有可能“做到副院长一级”的,因为只有到副院长一级,才不用办案,否则一个法官一直要在大量的办案中捱到退休。“其他部门的公务员,即使不能升职,到一定的年龄,资历深了,也不必要天天那么忙碌。”
岳塘区法院位置稍偏,距离湘潭中心城区有一段距离,大楼比较陈旧。这是一个拥有85人的普通基层法院,去年全院办理案件2000多件。岳塘区法院2009年工作报告在区人大获得全票通过,报告中的几个数字展现了他们的工作业绩:95%的息访率,50%以上的调解率。
刘立明所租住的房子离法院很近,小区隔着一道围墙与法院相邻。记者找到刘立明原来租住房屋的房东,她表示刘立明从前年开始,就一直租住在她的房子内,她不愿回答有关刘立明的更多问题。
刘立明住处附近的快餐店老板知道这件事,但他不认识刘立明,“他们法院的人有人请,不吃我们这种小店的。”在这个快餐店老板眼中,法官是很好的工作了,“公务员,谁不想当。不过看跟谁比,上面还有科长局长院长,跟这些人比,当然是差些。”他也听说过刘有抑郁症。
几位记者接触到的当地基层法官或法院工人员对刘立明之死都表示痛惜和理解,“现在的法官不好当了”,不像以前,工作量也不大,说话有权威。现在一是老百姓法律意识更强,二是上面的考核严了。
然而,中级法院的法官也在抱怨,一位湘潭市中院的法官认为现在法官的待遇太低了,“我们这些法官都是要通过专门的司法考试的,工作量又特别大,但是我们的待遇跟普通公务员还是一样的。这样不公平。”他表示,“要希望法官不想办法搞灰色收入,在现有工资上加上个两三倍才能保证在当地比较正常的生活。”刘立明的死亡故事在当地看起来悄无声息,然而它带来同行心中的阴影和共鸣仍是挥之不散。笼罩在阴影里的还有刘立明身后留下的妻子和一个5岁的儿子。
■调查
九成法官持续忧虑
这是北京延庆县法院法官董晓军2007年对该院113名法官(包括法院其他工作人员)所做的一次调查研究,本报摘要如下。 这项调查显示94%的被调查法官反映心理压力较大,工作中经常有紧张感,有的表现为持续的忧虑和高度的警觉,如时刻担心案件出错;有的表现为弥散性的非特异性焦虑,如说不出具体原因的不安感,无法入睡等;近70%的被调查法官存在严重的工作倦怠,对工作不像刚参加工作时候那么热心和投入,总是被动完成本职工作。近20%的法官对工作不安心,有跳槽转行的想法。在被调查的法官中有近40%的人成就感低落或对工作没有成就感。有近10%的法官有看心理医生的渴望和需求。调查还显示,90%的法官认为当前的社会舆论对法官有偏见。有50%的法官认为工作繁忙、无法顾家是家庭矛盾的主要原因,60%的法官认为工作压力对婚恋造成了一定影响。
来源:http://www.lawbase.com.cn/law_info/lawbase_@4576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