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长济律师事务所 刘畅
2009年9月16日
今日关注桑兰第二次不满社会关怀不足的事情，谁知不小心转到了韩寒的博客。在上面看到一篇文章，大致是说有传言说有关部门雇佣或悬赏，让人去“钓”黑车。
实际上，就在看到这篇文章的2天前，我在接咨询电话时，正好碰上一个也是类似情况的。说让城管给“钓鱼”了，车给扣了。城管跟他说，如果能开出经济困难证明，可以少罚点儿，如果没有，就要按照标准处罚；同时，也有人找上门，给事主说花几千块前能走后门，几天就能拿回车。
上网搜索，关于黑车+钓鱼的事情，也发生过不少，有打骂钓鱼者的，有刺死钓鱼者的，还有政协的人感觉“钓鱼”的方式不太妥当的。
这种“钓鱼”，就是“设下圈套”，或者叫做“特情侦查”（大家熟知的“卧底”，也是特情侦查的一种）。实际上，我在稍早前写过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用特情侦查来遏制类似松原高考舞弊的事件。
在那篇文章中，我充分分析了特情侦查可能产生的作用和副作用，并且认为在该事件中，使用特情侦查是必要和利大于弊的。而在这次韩寒的博客和我接到的咨询（以及那些网络上搜索到的案例）中，我却清楚地看到，特情侦查有一些必须被注意的地方。
第一，特情侦查的适用单位正在扩大。
在这个事件中，必须要问，城管部门（主要是其运管处）是否有运用特情侦查的权力？
我们都知道，国安部门、公安、检察院和其他有侦查权的部门，根据工作需要，可以在受到监督的情况下进行特情侦查。理论上，对特情侦查的启动和监督都是比较严格的，一般来说重大或疑难案件，才可能启动特情侦查手段。
且不说有些人认为公安内部对特情侦查的使用已经有滥用之嫌，对一些小型贩毒活动也采取特情侦查（而且还不是为了钓大鱼，而是小罪就捕）；光看这次城管部门的“钓鱼”行动，也可以看出特情侦查的使用正在扩大。
如果这种扩大无限制发展下去，所能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特务统治。特务统治的结局是什么？明朝也好；苏联东欧各国、花生米的民国也好；甚至文革时期极端的举报揭发活动也好，都是前车之鉴。
而且鉴于城管大都只是管理一些小而杂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必要允许他们使用特情侦查这种极端手段。而且城管的纪律性、自律性、组织性、专业技术性也一定低于公安、国安部门，所以把如此特殊的手段交由他们，恐怕也不令人安心。
卧底、陷阱、举报揭发，这些都足以破坏社会成员间互相的信赖，进而破坏社会运转的重要基础。没有人愿意天天生活在到处提防他人的社会，我们这个社会的相互信赖已经遭到了严峻挑战，不应该再让城管的同志扛着特情侦查大旗，进来掺和。
第二，启动特情侦查的条件，在“钓鱼”中，降低了。
众所周知，特情侦查和特务统治的成分类似。而特务统治成本高、惹人厌、养虎为患。强调特务统治的国家、地区、时代，从来没有好下场。但因为现实的残酷，即便是那些最标榜自己的国家，在特殊情况下，还是会使用特情侦查。
诸如黑社会、走私、贩毒、军火、腐败这类隐蔽性强、缺乏证人的案件，选择特情侦查是无奈的选择。既便如此，公安部门也只是对其中案情重大疑难者，才特情侦查。
但请想一想我们的城管是干什么的吧？你说你不知道？那么好，不管它是干什么的，反正它所面对的，绝对比不了公安、国安部门。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使用特情侦查的需要。
有些人可能说，黑车的危害性虽然比不上黑社会，但查处难度也不小。那么我要问，查处黑车怎么查？
抓黄牛去体育馆、火车站；抓妓女去发廊、歌厅、洗浴中心；医院是倒号者的聚集区。以上这些是小孩子都能想到的最基本的事情。那么黑车都往哪儿集中？当然是火车站、长途车站这种地方了。
请各位去北京站、北京西站，提个旅行箱走，沿着马路走一圈，看看有多少人招呼你“打车不？”。想抓黑车，这里有的是，找些生面孔很容易钓上。
火车站天天多少新人进京找工作，政府出些钱、管顿饭，他能不帮忙？黑车司机能认出来几个？
城管舍近求远，火车站这种聚集区不盯紧了，满世界找黑车，效率难道能高？政府部门效率低，就是浪费税金，要么提高效率，要么就应该裁撤部门、处理领导、削减经费。
我们都知道，要禁绝某些事情，太困难了。没有人指望公安能禁绝毒品犯罪；更没人指望城管能禁绝黑车。之所以需要城管管黑车，只不过是遏制其势头，防止正规的出租车行业受到严重冲击。
但城管竟然为了这个并不紧急、严重的事情，选择了特情侦查这种极端手段（而且显然他们对火车站的黑车管理不力），显然是让特情侦查的启动条件降低了。如果公安等部门看到“连城管都敢这么干”，那么他们很可能不自觉的也把自己的特情侦查门槛降低。
第三，特情侦查人员的素质不令人满意。
我们都知道，诸如卧底、引诱犯罪，这些特情侦查活动，需要执行人员的素质很高。比如卧底行动中，行动人员搞不好不是自己暴露，或者自己堕落，或者掌握不住关键证据，阻止不了进一步的犯罪行动。
然而，通过我接到那个咨询电话的描述，从头到尾城管人员都不主动出示证件，更没看到过那些直接的“钓鱼者”有任何证件。在韩寒博客里的传闻，大概意思差不多，只不过还提到了直接的“钓鱼者”会得到奖励。
换句话说，这些人，只不过是“雇佣兵”。貌似古语有云：“对妓女讲贞洁，对佣兵讲忠诚”。又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见那些为财而动的人们，并不值得信任。
有些人可能说，我们检察院查腐败，现在不也是有高额奖励吗？
没错，不过人家检察院是有所谓“提供主要线索，查证属实”这句话兜底的。要不然诬告陷害、打击报复还不得满天飞。
可各位看官，又有几个人认为城管部门有专业能力进行这种排查呢？即便是公安自己，特情侦查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引诱是否过分了。
这种“钓鱼”行动所依靠的人员，无非就是那些“雇佣兵”们。我大胆猜测，这些人在“钓鱼”时，连录音都没有。
我想知道，如果有人进行行政诉讼，那么根据行政诉讼的一般原则，举证责任主要在城管部门。也就是说，城管部门必须出示其处罚的根据——也就是这些“雇佣兵”的证言（如果当事人感到冤枉，那么在处罚通知上签字是不太可能的）。
但到时候法院是否会相信这些人证呢——这些追逐钱财的人们。
如果他们真有录音一类的证据，那么司机到底是不是黑车，相信肯定能听出来。不会冤枉，也不会漏网。但老实说，如果这些录音真的存在，又有哪位司机会自讨没趣呢？
总而言之，如果依靠类似“雇佣兵”的人来进行特情侦查，必须要严格监督或者依靠技术手段进行取证，避免他们滥用职权，靠诬陷忠良赚钱。但是老实说，我真的不认为现在的城管部门有足够的精力来管理这些人，相对来说，配备录音设备更现实一些（特别是有些地方的城管有钱装备整套防暴装备）。
综上三点，我清楚地看到了，我所鼓励使用的特情侦查，正在往坏的方面发展。有些单位正在擅自使用、不该使用的人正在使用、不该适用的案件也正在适用、缺乏监管和证据固定导致的恣意执法、执法效率低下。所有这些都在破坏着我们这个社会的基础秩序。
想想我们都经历过什么吧：
干多干少一个样儿，于是没人多干了；
见义勇为死了白死，也不见义勇为了；
防卫行为总是被定为过当，我们干脆不防卫了；
搀扶老人，到最后还陷入到底是“好心搀扶”还是“撞人后心虚搀扶”的尴尬。
现在，没有人会让别人搭便车了，至少也不敢要任何酬谢了。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们这个社会已经够缺乏信任了，把特情侦查这种危险的利器交给缺乏足够能力的部门，只可能让事情更糟。我很清楚特情侦查的好处，并不像一些人那样天然排斥特情侦查。但这次，城管已经过火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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