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长济律师事务所 刘畅
最近，《动物保护法》的专家意见稿出炉，并且开始征求意见。不出所料，此文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感觉矫枉过正；也有人认为条文会侵害已经存在的屠宰、马戏团等产业、甚至侵害一些地方斗鸡的民俗传统；当然还有人认为，在不少人还活得还不够好的时候，出现这种法律是浪费社会资源、对人的麻木不仁的表现——和大萧条时期销毁日用品一个道理。这种立法没有必要。
在本文中，我不打算具体评论这个专家意见稿的条款内容（下一篇也许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但针对上述最后一种观点，也就是认为本次立法没有必要的观点，我要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相信，这部动物保护的法律，其实是在保护我们自己。
这部法律意见稿并不叫做“人类保护法”。文中“动物”应该也不包括“人类”。但我为什么说这部法律，其实是在保护我们自己呢？
因为这部法律是反虐待的——它保护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高尚品格。
我们确实有很多缺点：残忍、贪婪、懒惰、嫉妒等等。但这样一部法律，却让我们记得，人类并非完全是按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进化而来的，我们自有我们高尚的一面——正因为我们能在相当程度上选择怜悯和仁慈——即便那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这样，我们才把自己和其他动物区分开来。
而“虐待”这个行为，很有趣儿的，它并非自然本能。动物会为了肚子捕食；会为了交配争斗；甚至会杀害其他同类的孩子。但没有动物会施行虐待（即便是有玩弄猎物习惯的猫，我们也知道它们主要是练习近距离的抓捕）。虐待恰恰是一种超越自然的行为——只不过这种超越，是超越下限。
那么首先，什么是虐待？
一刀捅死一个人，只是杀人，不算虐待，凌迟才是虐待；
拿斧头砍掉一个人的脚，只是故意伤害，不算虐待，锯下来才是虐待；
殴打一个人，很难说是虐待，但如果持续上一个月，打坏了让被害人休息，休息一段时间再打，反复打了歇歇了打，那就是虐待。
所以，什么是虐待？伤害的程度并不是虐待与否的标准。真正重要的，是对弱势一方的“残酷”“残忍”行为，受害方无法逃避或反抗这类伤害，从而加剧了其心理受到的折磨。所以这类行为，几乎必然招致众人的反感和愤慨。
随着社会发展，大众的心理问题越来越突出，很多人的巨大压力需要发泄口。有些人酗酒、有些人听音乐、有些人跑去捏碎超市待售的方便面、有些人养猫养狗养花养草、有些人吃抗抑郁药；还有些人，就靠欺负弱小来发泄。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什么品德是最卑劣的话，“欺软”无疑是候选者之一。
我们总说“欺软怕硬、欺软怕硬”；“怕硬”其实在所难免，人人都有这种自保本能（当然很多时候，我们可以克服它）；但欺软绝对是一种卑劣的行为，因为在你比对方强时，你自己有选择的权力，本可以选择不欺，但却选择了欺——这只能证明你的邪恶。
而“虐待”，无疑就是“欺软”和“残忍”复合而来的。
虐待的目的多种多样：有些是无聊、有些是取乐、有些是生性残忍、还有些是为了惩罚、刑讯逼供或报复。然而，即便是出于最正当目的的虐待，也难以扭转人们对这类行为的反感。可以说，我们所反感的，正是这种行为和态度本身——残忍地对待弱势一方。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用徒刑替代了肉刑；为什么枪毙、注射，而不是凌迟、腰斩；以及为什么刑讯逼供普遍被认为是错误的（虽然人们承认其效用）。
在整个人类社会进步的过程中，原始的公平正义、现实的实用主义，逐渐在怜悯面前妥协。而那些因为无聊、取乐和发泄而进行的虐待，则是从来不被、也不应当被原谅的。
在我国，虐待人类可能受到刑事上的追究（比如虐待家庭成员、看守虐待被监管人员的）；在离婚等民事案件中，也会被当做一种过错。但是依照目前的法律，对虐待动物并无任何明确处罚，即便当众虐杀，法律上也只能按照扰乱社会公共秩序为由，进行治安管理（拘留+罚款）。
诚然，对人类社会来说，虐待人类比虐待其他动物危害更大，法律有所轻重很正常。但那些潜在的虐待者，可能因为害怕虐待人所面临的反抗和法律追究，转而迫害动物。这样就给“虐待”留下了生存空间。
这就好像水坝或塑料袋一样，只要有一个小口，就会越来越大。有些虐待者，你如果不予以阻止，就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在我国，这种情况并不新鲜。虐待动物的不少，比如给猫狗尾巴上捆鞭炮、易拉罐；砍肢体、挖眼睛；泼洒酒精、汽油进行焚烧。要知道，炮烙和火刑等刑罚，在我国是很早就鲜少使用的残忍刑罚。即便是欧洲，也只有在涉嫌巫术时，才大规模动用火刑。
更有甚者则如“虐猫女”事件，当事人故意虐待+拍摄，然后上传网络传播。明显是挑衅公序良俗和一般公众的容忍度。而硫酸泼熊事件，因为涉及个别人的精神、心理状态，不好用来进行普遍的探讨。但据我个人的记忆，正是在这个事件之后，我国对动物保护的关注提高了很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也给后来的虐待动物者提供了一个方向）。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会因为无聊、娱乐、发泄和出名儿去进行动物虐待，但使用不正当方式减轻自身的压力，迟早会把压力转移到社会上。永远不会有很多人虐待动物，但如果不加制止，这个数量却会越来越多。
那些犹豫者、墙头草、懦夫和跟风者，看到前辈的肆无忌惮，自己也就会有样学样儿。而这种模仿会让人们产生一个错觉——社会道德已经沦丧；于是好人们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独善其身。
接着，小恶就会累计变大。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当小偷，但总有不少人，是从偷到抢。
总而言之，《动物保护法》专家意见稿里关于反对虐待的条款，我非常赞同。但我赞同的理由，主要不是基于动物权益，而是基于对人类自身高贵品格的保护。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人类并不需要完全按照自然法则、弱肉强食来行动。更何况虐待本身也不是自然行为。虐待反映出的对弱者的残忍，恰恰是我们不再为人的态度。对抗这种态度，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还有人可能担心一个法律解决不了问题，这倒完全不用担心。就像刑法不能阻止杀人放火一样，《动物保护法》也绝制止不了动物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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