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曾经被嫖娼案件弄得灰头灰脑的法官也迎来了生命的转机，有人用诗一样的语言呼唤，法官到哪儿去了？有人深情地叹息，别让国家的不公令法官们伤情而去，于是加薪、升职、关怀，各种慰留已成共识，人生虽有曲折，但依然还在绚烂舞台的中心。而律师们呢，从李庄被抓就霉运不断：北京律师因退庭被吊销了执照；在那个全国人都知道是谁，但法律禁止公开说出是谁的李某某案中，参与律师因言论不当受到了处罚；记者刘虎的辩护人周泽律师因公开了相关的司法资料正被律协立案调查；迟夙生律师在微博上质疑长沙检察官王亚军“法庭不是讲法的地方”的说法而遭受非议；现在又有律师因“聚众滋事，呼喊邪教口号”被黑龙江建三江公安机关拘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边缘地位也岌岌可危，律师的春天在哪里？h5M在线律师
律师靠嘴吃饭，因言致祸成了律师们特有的职业病（李庄是个例外，此人是因“眨眼睛”“教唆当事人做伪证”而惹火烧身），一旦患病不仅没有工伤保险的保障，还可能饭碗不保甚至身陷囹圄。虽有“祸从口出”的古训，但律师们依然接力般以身试险：既是因为律师们在言论自由的宪法承诺激励下的表达诉求，而工作性质又强化了这种诉求并以之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渠道；也因为是言论的边界尚未达成共识而明确划定。h5M在线律师
当传统的言论管制方式被现代传媒技术打开缝隙以后，包括律师在内都力图扩张自己言论的边界，自媒体为这种扩张提供了技术支持和舆论效应报偿，而曾经有效控制传统平面媒体的管理机制，仅采是否许可发表这种简单方式来筛查不被接受的言论，却并未对言论进行类型划分并设置不同的合理的许可标准和追惩方法，当缝隙被打开以后，由于缺乏清晰、系统、合理、适度的应对规则，常见癫狂和失范，运动式的网络打谣也仅是为了应急，难免会有“锯箭疗伤”之憾。h5M在线律师
正是由于各方主体心中各自的底线不同，律师们视为理所当然的表达，而主事者则可能认为是煽颠、聚扰犯罪，以至于出现了管理边界无限延长，剥夺律师言论空间的极端现象，比如朱明勇律师在披露当事人樊奇航遭刑讯的材料后，被彻底驱赶出网络，姓名被屏蔽，博客密码被篡改，电邮进不去，网络上的用户名无法登录；还有近期一些政法类微信公众号被“失联”等等。h5M在线律师
显然，这是一个试探底线的过程，各种力量的博弈会逐渐廓清社会合理的宽容刻度并通过立法固定下来，但在这个刻度找到之前，具体到律师职业仍应有基本的底线共识：事关国家安全和利益的国家秘密及他人的商业秘密需要封口；“帮扛诉讼、教唆供述、虚构事实”等也应受禁止，迟夙生律师之所以深陷漩涡，即在于尊重事实为律师基本操守，裁剪事实，任意取舍，实为律师工作大忌；还有基于特别的立法考量而制定的隐私保护和未成年人保护等制度也须严格遵守，李某某案中的一些律师因此受罚，也应为罚当其过。h5M在线律师
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律师以事实为基础，在谨遵真实性原则的前提下，在多大程度上享有披露诉讼过程和细节的自由，比如像周泽律师一样公布司法机关的诉讼文书？另外，律师以法律为准绳，而法律如何选择，其内容如何解释则会有见仁见智的不同观点，且法律之上还有良知，律师能否自由表达个人见解？显然，这都是需要讨论的问题。h5M在线律师
一、律师事实披露的底线
我国的《律师执业行为规范》第六章第四节明确规定了律师“言论谨慎”义务，禁止律师发表任何可能被合理地认为损害司法公正的言论，律师披露案件事实也应受此规则约束，类似于美国的“禁口令”制度。但损害司法公正却是一个不确定概念，其构成要件的认定则要立足于现实中司法公正的实现方式和过程。h5M在线律师
以美国为例，虽然“自由检视公众人物和公共事务的权利”一直被视为美国政治体制的“麦迪逊前提”，但法律依然禁止律师发表对司法诉讼可能产生实质偏见的言论，避免对未受法律专业训练易被感情支配的陪审团造成先入为主的偏见，以维护司法公正。同时，为利益平衡，又在一般禁止之外另为律师责任豁免建立了安全港，即“应付”规则和“应答”规则：前者是指在面对蜂拥围堵的记者时，可以就诉讼程序、当事人身份和境况、诉讼攻防的一般特性以及公共记录中的信息等内容进行披露，以应付媒体的提问；后者则是当已经公开披露的信息对自己的当事人不公或片面时，作为一种应答防御措施，律师可以发表反击性的言论。h5M在线律师
美国的律师“禁口”制度是为保卫陪审制度而生，依附于陪审制度，而我国的司法现状决定了其不具有借鉴意义。首先，我国并无英美法中的陪审制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然毋庸担心律师言论对陪审团造成偏见，没有采用陪审制的大陆法系国家也没有此种禁令。其次，律师披露可以制约司法滥权和不公，棰楚刑求，欲加之罪，常见诸报端，令人不寒而栗，律师披露可以增加司法程序的通透性以避免黑幕遮蔽事实与正义，特别是公权力部门，基于政绩宣传之需要，常利用媒体未审先判甚至为加罪而故意形象抹黑，在李庄案中，一些官媒未经核实即照抄公权力主体单方面发布的新闻通稿，甚至蓄意编造当事人嫖娼被抓的谎言，此时律师披露，不仅具有应答反击的正当性，而且更需在维护司法公正的层面上肯定其行为的意义。h5M在线律师
更为重要的是，美国的辩护人和公诉人同受“禁口”规则约束，二者地位平等，而我国控辩两造地位、证据收集能力和攻防手段并不对等，再加上司法独立性不强，律师始终有一种装饰门面的无力感。前延到侦查阶段，公权力机关肆意扩张批准会见的三类案件的适用范围，会见难已成痼疾，导致律师辩护犹如“在黑屋内找黑物”，许多律师在建三江飞蛾投火，即是无法履职引发的反弹，遇此困境，希望借重公众舆论以深度介入并监督司法过程实为无奈之举，若“禁口”只会更加无助。h5M在线律师
特别是律师的个体性，与公权力的组织化相比，更为弱势。当迟夙生律师提出质疑后，本应由作为当事人的检察官王亚军提出反驳意见，让公众明辨是非，但偏偏是检察院在官微上贴出了庭审笔录，而本应消极中立的法院也迫不及待地主动公开了部分庭审录像，检法配合如此默契，律师自然是万劫不复。事实上，法院作为裁判者应该按照程序，接受王亚军的申请而许可王亚军复制录像并由其公布，但法院却主动下场，从高大居中的审判台上跌落成堂前的证人，不仅有失司法的尊严和体面，也坐实了检法一家的传言，迟律师固然失理，但检法的越粗代庖也构成了程序上的不公。法庭上作为平等对手的律师和检察官之间的争议变成了律师与检法的对抗，检察官背后有组织为其站台，而律师却无人撑腰，这场完全不对称的对垒，只会强化弱势一方的律师对媒体等超限手段的过度依赖以求自救，律师“无组织”，自然可能导致其“无纪律”：既有赴汤蹈火、舍身护法、玉石俱焚的壮烈，也可能少不了断章取义、哗众取宠、裹挟民意的机诈。h5M在线律师
显然，在我国的司法语境中，律师披露直接带来了司法透明度的增加，而司法透明则与公开审判、人民陪审等一起作为司法民主理念的应有之义，也与司法专业化、职业化构成一体两面，刚刚全面推行的裁判书网络公开制度即是促进司法透明的有效措施之一。因此，律师的披露言论往往不是损害而是促进了司法公正，改善了司法环境，推进了法治进步，比如在新的刑诉法解释中的许多条款就是许多维权律师言行“死磕”的结果。在法治环境不尽如人意的今天，律师敢言固然勇气可嘉，但若有失风度，或者将敢言简化为单纯对抗、死缠烂打、甚至绑架民意，也无助于司法进步，建立一套既满足公众知情权又能避免舆论审判的事实披露制度确有必要，但如果不求公权力的约束而单方面要求律师“禁口”，只会降低律师作为“在野法曹”制约力量，加剧控辩双方力量的失衡，丧失设立律师制度的意义，律师披露言论的边界应随着公权力自我约束范围的大小而滑动，直至固定在二者之间的平衡点上，此时，“法曹三者”成为统一的职业共同体，检点、谨慎、优雅的的语言规范成为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h5M在线律师
二、律师辩护观点的底线
与事实披露不同，观点主要是价值判断，事实可以用真假做出区分，观点则很难进行对错的判断。言论自由权的真谛在于保护观点的表达，即无论一家之言如何离经叛道也允许进入思想市场，而由公众做出个人选择，至于事实，宪法其实保护的是真实的表达，谣言无法主张言论自由的保护。h5M在线律师
同时，言论自由的前提是言论与行为的区分，法庭上，律师可以高呼“反对”，却不能用拳头说话，拳击对方来表达异议并不属于言论自由范畴。但言论和行为并非截然区分，有些行为实具有言论性质，比如律师退庭，有人以律师法第32条关于律师无正当理由不得拒绝辩护为由，认定律师退庭属于拒绝辩护，因而构成违法，甚至构成扰乱法庭秩序，却完全忽视了其中的观点表达含义。退庭是律师对其辩护权受到法庭限制剥夺后，表达异议的一种象征性行为，是辩护权行使的特别形式而不是放弃辩护，而普通受众也能够理解该行为所表达的抗议反对之意，且这种反对也并非以拍桌子、咆哮公堂、殴打他人、毁坏财物等不正当方式表现出来，因此，退庭是一种象征性言论而不是单纯的行为，与绝食抗议等自戕方式一样，皆属于观点的表达，属言论范畴。h5M在线律师
至于这种言论是否受到保护，则与律师言论豁免权的保护程度有关，豁免权越大，言论自由的范围就越大。我国律师法第三十七条规定，律师在法庭上发表危害国家安全、恶意诽谤他人、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言论不受豁免权的保护。其中，诽谤他人，实践中一般认为是故意捏造散布虚构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因而是否构成诽谤属于事实判断而有客观标准，但危害国家安全、扰乱法庭秩序的言论则缺乏清晰的客观判断标准，如煽颠罪的客观构成要件之一是发表有损国家政权形象的言论，这与行使对政府的批评监督权在客观表现上很难区分。h5M在线律师
正是缺乏客观标准，导致律师豁免权存在极大的弹性空间，特别是在一些敏感性案件中，律师很难把握言论的尺度，即使就事论事也危机重重，连能否超越实证法而在法理层面进行辩护也一直困扰律师：有老律师告诫入职的新手，辩护一定要限制在现行法律框架内，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构成要件来评价被告行为，以避免职业风险；也有人则将法理层面的辩护称之为政治辩护，力图将案件引入社会政治斗争的范畴以展现案件的政治意义，展示被告长期以来的正当追求和巨大付出，将政治抗争作为筹码，来获取案件的有利后果或者公众的道义支持。h5M在线律师
法理辩护是利用现代法治原理来论证现行法的缺陷，主张适用最高的正义和良知原则来重新评判当事人的行为。民国时期，章士钊律师为陈独秀辩护时，关于国家与主持国家之政府或人物断然有别，攻击政府或人物之言论，不能遽断为危及国家、危害民国的精彩论证即是法理辩护的典范；台湾“美丽岛”军法大审时，施明德论律罪至极刑，而法理辩护的折冲使其获得了无期徒刑的轻判。其实，坚持恶法非法的自然法原则，不仅是律师辩护的手段，也是法院的审判原则，二战后在纽伦堡审判纳粹战犯时，法官认为被告以法律和命令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不能成立，被告应以良知而不是侵犯人权的恶法作为行为准则。我国现行法律中并未禁止律师采用法理辩护手段，在一系列劳教行政诉讼案中，以浦志强为代表的律师们，利用正义和法治原则对劳教立法本身的质疑成了推动废除劳教制度的重要力量。h5M在线律师
显然，老律师的告诫用心良苦，各地的宽严尺度难以预期，局外人无权要求律师们置身险地，毕竟趋利避祸乃人性的基本假设，但对基于强大的道德勇气和个人担当而挺身而出，捍卫宪法中的法治和人权等神圣原则的律师，我们应报以最大的敬意。至于政治辩护的提法，则混淆了律师与政治家之间的角色差异而易引发对抗，使正在形成中的脆弱的朝野权力均衡结构和法治结构坍塌，将可公开的言说变成暗室里的密谋。h5M在线律师
实际上，法理辩护也并未逾越现有法治框架，特别是我国宪法已经写入了人类生活的崇高理想，法治和人权成为最高准则，任何法律不能违背宪法，律师在宪法的旗帜下，用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等宪法权利质疑实证法的效力，属于宪法辩护，属于法律适用辩护，是律师辩护权的应有之义，也在各国律师豁免权范围之内，比如美国的《律师职业行为标准规则》规定，如果律师能善意地对现行法的适用范围、限制和撤销进行争辩，则可以进行现行法所不允许的起诉或辩护，法国学者也认为，法国律师如认为执行的法律是过时的、废除的、引用不当的和违背自然法基本规则的，则可以反对这些法律。h5M在线律师
因此，律师的辩护观点只要与诉讼程序有关，出于善意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利，且不采侮辱、淫秽等形式，即应受豁免权的保护，现行律师法关于危害国家安全和扰乱法庭秩序的构成要件应严格限制并进行细化。h5M在线律师 |
